老楊,姓楊,名宗英,女,1925年生人,籍貫甘肅平?jīng)觯?2015年8月去世,享年90歲。她是我的外婆。
老楊一生曲折,經(jīng)歷了抗日戰(zhàn)爭、解放戰(zhàn)爭、文化大革命、改革開放、早年喪夫、中年離子等,但她卻堅強的活到90歲。她性格開朗,生性樂觀。經(jīng)常愛和我開玩笑,還常說:“人這一輩子不能和自己過不去,心襟要寬,與人要善良,不能害人…….”。
老楊出生在甘肅平?jīng)鍪幸粋€還算殷實的家庭,在父母的呵護下,兩個哥哥的陪伴下,她讀過當時平?jīng)鍪袨閿?shù)不多的私塾。就像她說的,在平?jīng)鏊冗^了她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。1942年17歲的老楊嫁給了從黑龍江來平?jīng)龅摹凹みM”學(xué)生老李,1950年左右,已育有大姨和母親的她因為一個什么派別不同,倔強的與外公老李分道揚鑣,這樣外公帶著四歲的大姨去了甘肅蘭州,而兩歲的母親跟著老楊從甘肅平?jīng)鰜淼搅岁兾餮?。在來到旬邑的第四年,也就?1954年,老楊嫁給了復(fù)員回旬邑的抗美援朝老兵老王,1958至1961年間隨著小姨和舅舅相繼出生,老楊算在旬邑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擁有了她所能有的一切。
憶起老楊,我的記憶溫暖至極,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老楊家的點點滴滴。冬天里難得的晴日,溫暖的陽光沐浴著依偎在老楊懷里的我,至今讓我陶醉其中。老楊做的紅面(黑面)棒子,老楊頭上永遠的黑色頭巾,老楊家門口自留地里的那片紅辣椒,老楊村上三店灣里的梨瓜子(甜瓜),老楊村上的飼養(yǎng)室,一群“綿綿叫”的山羊……這些記憶就像用刀刻在我腦海里一樣,永遠無法抹去。
小時候的我和弟弟,最愛聽老楊講她十來歲時躲“白匪”的故事。有一天,天剛麻麻亮,她去屋外上廁所,剛蹲下就聽到胡同里有人喊“白匪搶糧搶雞了……”,聽到喊聲的老楊提起褲子對著家里根本不在的哥哥大聲喊道“哥呀,白匪搶糧啦,你快叫上你的粘香弟兄(拜過天地的朋友)截住白匪”??赡苁恰鞍追恕焙ε铝?,也有可能是“白匪”根本就沒有打算光顧她家,反正“白匪”是走了。
小時候,在老楊家最開心的事就是跟著她去趕集。老楊所在的恒安洲村距離最近的職田街最少也有十多里地,對于家境不好的人來說,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雙腿。有一次我和弟弟哭著喊著非要跟她去趕集。拗不過我們,老楊只能用家里的架子車(一種人力農(nóng)具車)拉著我和弟弟去。那時的路可不像現(xiàn)在,全部是土路,她一邊拉著我們,一邊對著同村去趕集的人說:“這兩個娃不聽話,誰要這兩個娃呀?!焙Φ奈液偷艿芸抟宦???斓郊猩蠒r,發(fā)現(xiàn)不遠處圍著很多人,透過縫隙看到好幾個壯漢圍著一個人打,被打的人哭著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?!皠e打了,再打就出人命了”老楊大聲喊道。聽到有人喊,打人的全部停了下來。原來被打的是職田街道有名的啞巴,啞巴偷人被發(fā)現(xiàn)遭到毒打。長大后我向老楊問起此事“外婆,你管閑事就不怕被打嗎?況且被打的是一個小偷”。她說“誰不犯錯呀,那個啞巴是個可憐的娃,從小沒大沒娘,我不管啞巴會給打日踏(打壞)的,我一個死老婆子,他們把我能咋”。這個老楊呀,膽可真大。
老楊家住在一個地坑院,從我模糊的記憶里好像一共三只窯,一只住人,一只養(yǎng)牛養(yǎng)羊,另一只則是廚房。就在這只用來做廚房的窯洞里,珍藏著這世上最可口的美味。窯洞不算大,但里面卻擺著一個用來磨豆腐的磨子。磨子“呲呲”磨豆腐的聲音,外婆推著磨子鏗鏘有力的腳步聲,磨好的黃豆汁流到木桶的“滴答”聲,用來舀黃豆的木勺敲打磨子的“鐺鐺”聲,風(fēng)箱有節(jié)奏的“啼咵”聲,加上蒸豆腐時滿窯洞的蒸氣,滿窯里黃豆的香味和躺在磨坊炕上等待第一碗豆花的我,組成了一幕暮甜美的回憶。
我的童年,對于渭北高原的旬邑那就一個“窮”字,我和弟弟所穿的衣服,基本上是在蘭州的大姨寄來她孩子們穿過的衣服,農(nóng)村還沒有實行家庭聯(lián)產(chǎn)承包責任制,所以缺吃少穿是常有的事。為了我和弟弟能吃上白面饃饃,外婆省吃儉用,每周烙上一堆白面鍋盔,用棍子趕著小姨和舅舅從家里走上幾十里山路送到我家,我就和弟弟每周六下午習(xí)慣性的在村口等著背著鍋盔的小姨和舅舅。直至今日,當小姨講起這段送鍋盔的日子時,她還是熱淚盈眶。
老楊是堅強的,十里八村都知道她。1992年10月,在旬邑縣紙廠擔任推銷工作的舅舅在一次催要紙款時,丟下妻子和一雙兒女從此杳無音信,有人說他攜400元紙款逃跑,也有人說他要到紙款后被人盯上殺害,更有人說他是嫌棄家里負擔重跑掉了,公安局立案調(diào)查一年多后也是無疾而終。明眼的人都知道,舅舅肯定不在這個世界上了,因為他不可能為了400元錢丟下家里的一切,更不可能將一對還在襁褓中的兒女丟掉。為了給老楊寬心,親朋好友撒謊對老楊說了好多人在某地見過舅舅,并說的神乎其神??衫蠗顒t說“別騙我了,我娃不會拿國家400元錢丟下家里的,更不會丟下一雙兒女的……” 25年后的今天,舅舅的失蹤仍然是一個謎。因為舅舅的事,經(jīng)常夜不能寐的老楊,迷戀上了香煙和濃茶。
1998年7月,外公去世。73歲的老楊便和我們住在了一起,并成為我們這個家庭中的一員。也將她的樂觀帶到了我的家里。這一年,團聚的我們,在一起過了第一個春節(jié),孩子們樓下點燃了炮竹,震耳欲聾,煙花升騰五彩斑斕,讓整個夜空沉浸在歡樂中。吃完年夜飯后,我?guī)е鴲廴撕秃⒆觽儨蕚浣o老楊和母親磕頭,正當我們要磕頭的瞬間,老楊說話了“什么年代了還磕頭,我問你們一個問題,知道我的生日是幾號嗎?”沒想到,這個問題還真把我問住了,于是我反問一句“你知道我的生日嗎?”“我當然知道,你是5月2日,你媳婦是9月24日,你娃是6月21日,你媽媽是8月16日,你去世的父親是正月15日,記住,我的生日是2月2日,就是龍?zhí)ь^那一天……哈哈!”老楊的一席話,頓時讓現(xiàn)場停滯了。我回頭看了身邊的愛人,只見她直瞪瞪的看著老楊,嘴里還自言自語著“我的天哪,你神的很呀!”在一旁的母親說話了“不是外婆神,是她心里有我們……”
老楊身體一直很好,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就沒吃過藥,更別是住院。2015年,老楊已經(jīng)90歲高齡了,仔細看老楊,她比進我家前老了很多,曾經(jīng)黑白相間的頭發(fā)已經(jīng)變成了滿頭銀發(fā),本就不多的牙齒幾乎已經(jīng)掉光,佝僂著的身體只能用拐杖支撐,8月份的一天,她悄悄對我說“我今天覺得胸有些悶,右手有點麻!”聽到她的話,我和愛人立即將老楊送到了縣醫(yī)院,沒想到的是,到縣醫(yī)院時她就已經(jīng)昏迷。縣醫(yī)院直接用救護車將老楊送到了咸陽市鐵二十局醫(yī)院,醫(yī)院經(jīng)過檢查確診為腦溢血,短短兩天,老楊在醫(yī)院走完了她90歲的一生。
在老楊去世后很長一段時間內(nèi),每次回到家,我都會習(xí)慣性的走到老楊曾經(jīng)住過的房間,摸摸她的拐杖,看看她的照片……前一段時間,醉酒回家,一邊脫鞋一邊喊“外婆,我今天有好煙,我給你一根嘗嘗?!薄昂f啥呀,外婆早就去世了,看你喝成啥了”愛人生氣的數(shù)落我。是啊,老楊已經(jīng)去世了,想到這里,我的眼淚象雨水似的直往下流,哭的像個孩子。走到她的遺像前,抽出一根香煙,點燃后,放在了她的面前,并默默的說“外婆,我想你……”
謹以此文,獻給尊敬的老楊和親愛的外婆。(旬邑供電分公司 肖文權(quán)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