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，秋風將家鄉(xiāng)的落葉染上金色，寒風還沒那么凌冽，只是悄悄地撫上后頸，穿過衣衫，一陣涼意飄渺而過，溫柔地讓你知曉它的到來。而離家鄉(xiāng)兩千公里外的越南一切還是欣欣向榮的模樣，時間似乎停住了腳步。只是在消失無跡的知了聲中，在斑駁一地的殘花下，在每日彈指漸近的余暉里，一切都在悄然衰敗。
仔細想想，這是我離開故土后遇見的第一個秋天，也是我與母親分別后的第一個秋天。
從我記事起，我的母親就全身心的照顧我的生活，三餐茶飯，四季衣裳。父親不常在家，家中瑣事全依靠她一人面對，她的性格越發(fā)堅毅好強，要求甚高，我卻古怪叛逆，與她的相處只覺乏味，方枘圓鑿。當同齡人的母親忙于工作時，她便在客廳、廚房和臥室間來回穿梭，繁于家務(wù)，她于我的記憶只是一個忙碌的、模糊的背影。
秋來秋往，母親就在一陣又一陣秋風中，迎迓我歸家，又目送我離開。
大學的假期總是在這橘色的季節(jié)里來臨，我還能如期趕在秋葉落盡前悄悄推開家門，我熱衷于看她驚喜的表情，然后聽她口是心非的說一句：“哎呀！我就不喜歡你不打招呼就回來，家里什么都沒準備呢?！比缓髿g喜的問我；“你要吃什么？我給你做。冰箱里有你喜歡吃的雞翅，還想吃什么?。俊边€是我記憶中的口吻。
當我取出通往未知的機票，抖擻急于高飛的翅膀，再與母親的見面更是社燕秋鴻，好像還沒有認認真真把她的樣子刻在心里，就又淺了淺了......有時回想，我還不能很清楚的描繪出她挑起眉毛的弧度，眼里滿溢關(guān)懷我的神情或是送別時嘴角向下的模樣，但在我記憶中的是她的聲音，是她身上獨一無二的味道，是某個傍晚一起走過的一小段路，是一陣溫柔裹身的秋風。
我們那些尖銳的性格好像被碾碎在時間的齒輪里，她的性子愈發(fā)和善，話也變得多了起來。我樂于默默的聽她分享生活中寡淡的細枝末節(jié)，平靜的緩慢的瑣碎的，像念一首冗長的詩歌。秋日暖陽透過紗窗蓋在我們的身上，她的輪廓在這道光里變得清晰了，光暈如蜜，染上了她下垂的眼角和皸裂的指尖。我想起我曾在老相片里與三十七年前的她對望，烏黑的雙麻花辮，杏腮桃頰，穿著碎花連衣裙倚窗站立，眼中含笑。而現(xiàn)在我覺得一切我熟悉的都在衰老和剝落，她頭發(fā)好像變少了些，手臂上的黑斑好像多了些，我好像很久沒有這么近、這么真切的看她了。
可能人生中最殘酷的事便是當我認識她時，母親就已經(jīng)是“母親”，她將那些熠熠生輝的青春，都隱藏于身后，背負起責任迎接我的降生。她的光彩都混進了生活這杯白開水里，越來越淡了。而我對此，一無所知……
秋天是城市里很短的一季，是人間的過客，就像年少的我是家鄉(xiāng)的過客。無邊的晚風觸及萬家燈火，適當?shù)氖捝钊饲逍?。在這樣溫柔的季節(jié)里，讓漂泊的浪子百感交集，有揮之不去的鄉(xiāng)愁，有數(shù)不清道不明的感悟，有千百種托不起的心緒。秋風又起了，走遠些吧，把游子的思念帶入故土，帶進母親的心中。
后記：這篇文章寫了半月之久，拿起筆時才感到我對與母親的了解少之又少，我好像錯過了她的前半生，而她的后半生我也參與漸少。時光很短，似乎總有那么一點來不及，來不及相望，來不及寬慰，又來不及陪伴。時光很長，一句簡單的“謝謝”用盡一生也說不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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